熊出没音乐曲谱大全文 | 陈纯
说起罗湖,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?边缘、过时、亟待旧改?
但是在我的叙事里,被推到“边缘”的罗湖,却是我无可取代的中心。
蔡屋围、湖贝还有笋岗,这些正在重建之处,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。深圳似乎又要重新拉罗湖一把,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复杂:为了享有继续发展的权利,那些载有我回忆的物体将要彻底地消失,但许多人依旧嫌它们消失得不够快。
▲1996年,深圳,俯视罗湖区
以前我在外面读书或旅游,别人问我是哪里人?我经常含糊其辞地说,我家在深圳。说是深圳,不如说是罗湖。
来自广东的深圳移民大多聚居在罗湖,潮汕人尤甚。我父亲的餐厅在松园路陆陆续续做了将近十年。餐厅的对面是一家百货公司(后来改成了保龄球馆),但我只对一楼的书店有印象,里面卖的海南摄影美术出版社出的《七龙珠》,一本是一块九。
餐厅旁边有一间股票交易所,每天屏幕上滚着红色的字,显示着每一支股票的价格,因为里面的空调开得很凉,我每天中午都会跑去“叹冷气”。那时的松园路,道路两边颇为繁华,临街的建筑后面虽有不少废弃的厂房,但更新速度也十分惊人,今年看是废墟,第二年店面已经整齐得开始营业。后来推土机不再出现,但松园路的生机似乎也逐渐消失,近十四年每隔一两年经过一次,都没发现什么变化。
1993年暑假,我开学插班到红岭小学的二年级二班。当时隔壁一班有一个小孩,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。我去报到的时候见到他,父亲随口对他说,你帮我看着他啊。他腼腆地点了一下头。
后来想起这件事,我只是觉得那时的教育公平比现在要好一些,因为班上50多个学生,什么样的家庭背景都有,最有钱的几个,住在天地大厦后面(现在那一片已经成了老破小),还有一些,父母就在菜市场卖菜。当时还没什么学区房的概念,如果有的话,我也不知道自己后来还能不能上得了重点中学。
我时常去一个发小家,因为他家的电视,比我们餐厅里的那个清晰多了。那时根本没什么数字电视,都是靠天线收的台。他们家能收到TVB和ATV,而且还没有雪花和杂音。直到我上高中,看到清楚无比的电视画面,都会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。
我在他家看过好几部动画,有《娱乐金鱼眼》、《魔神英雄传》、《天空战记》和《美少女战士》,但印象最深的还是《幻法小魔星》,相比现在只能看《喜羊羊》、《熊出没》和《猪猪侠》的孩子,我觉得那时的我们还是要幸福一点。
发小是个篮球高手,我打篮球没什么天赋,他不想带着我打,但他觉得我打游戏方面还有救,于是周末总是打电话来我家,怂恿我一起去游戏机室打《拳皇》。那时我们常去的游戏机室,主要在东门附近的工人文化宫,华城里面也有几家,但“飞仔”太多,他一般带着我去都会很小心。《拳皇》是飞仔的最爱,他艺高人胆大,有时遇到一些爱爆粗爱拍机的主,也不慌不忙,只是给人留一点面子,一般不“一抽三”(《拳皇》每队有三人,一对一轮流上,“一抽三”就是一个打赢了对方三个)。
前阵子我出于怀旧的心态,和朋友去文化宫转了一圈,颇为震惊。在深圳市区除了螺岭外国语(以前的螺岭小学)附近,恐怕再难找到一个地方残破至此,连湖水都带着一种下水道的颜色。
▲1995年,东门改造工程开启,拆迁工作正在进行中...
▲1999年10月1日,东门商业步行街开街典礼
罗湖的这些变化,时常让我感到难堪:一方面,没有变化就没有发展;另一方面,罗湖常常是有了变化却没有太大的发展,这就好比98年左右,父亲花大成本将我们楼下的一片树林砍了,弄成了肉菜市场,结果亏得屁滚尿流。
在人缘冷淡的中学时光,我建筑起的保护自己的文学世界,是有一些物质依托的。我把在红岭路和红桂路交界的那个有阳台的家想象成约翰·克利斯朵夫在塞纳河左岸住的小阁楼;把从那个十字路口到红宝路的那一段距离,命名为克劳德·西蒙的“弗兰德公路”;荔枝公园湖面上的夕阳,是泰戈尔的守财奴,正在收起他最后的金子。后来小阁楼拆掉了,建起了红岭路地铁站,弗兰德公路上KK mall拔地而起,那些金子还在,只是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年代的光芒。
我的情感结构有一半以上是被这时期读的书所塑造的,另外的那些,就是罗湖的各种街道建筑。他们今天也大多数面临旧改的命运。
当年在红岭路和红桂路交叉口的“求知书店”,我用吃饭省下的钱买了《莎士比亚悲剧集》、《泰戈尔全集》还有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这几套书至今还在我的书柜放着。我在书店里站着看过各种各样的书,有《鲁迅先生纪念集》,有《王小波门下走狗》,有《悟空传》,有《周渔的火车》,我的中学生活除了书,就是书里扑面而来的思想和感情在我生活中的延伸。
但2006年大剧院装修那会儿,书店被一家婚纱店顶掉了,我的精神寄托被压得粉身碎骨。它怎么能这样就被拆了呢?
初三那年第一次接触《少年维特的烦恼》,我正处于初恋。前阵子把那时的日记和情书翻出来看,一点都不觉得幼稚,反而有点羡慕。
▲1989-2004年深圳大剧院南广场演出夜景
我很怀念那个天色如墨的下午,我把裤腿卷到七分长,拎着一把老爷伞,心里砰砰直跳地送她回家,第二天一位女同学恰如其分地说我们的同行是美女与野兽的相遇。我也没有忘记她第一次带我去深圳书城(如今的罗湖书城)下面的弘文琴行,拿着我完全不熟悉的乐谱若有所思地哼着,侧身用苍白的手指在琴键下按下几个音符。她家就住在现在的蔡屋围后面,如今已经纳入旧改。
也正因为第一段感情如此让人失望,我对小曼的喜欢,也很难说不是带着亦真亦幻的遐想。每个周末,我洗好脸,穿上最好的衣服,经过当时正在建造中的荔园酒店,拐进红宝路,去到一家能给我安全感的网吧。她不是每次都上,所以我后来经常因为她的猫头像忽然出现而手指颤抖。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中她答应和我通信,次年四月份她和一个男生恋爱,年底她就飞往澳洲读书了,这非常符合一个深二代的人生轨迹。
我和她的故事单调得很,初中毕业后我们只见过两三次,大部分来自我的想象,我终年走在红岭路和红宝路,回想着她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(其实她根本没和我说过什么),我以为高一永远不会结束,她的行程将永远遥遥无期,我以为希望总是有的,但她走的时候,我甚至不知道是哪一天。
从现在的眼光来看,我那时真是一个朋友也没有,零二年和零三年的元旦倒数,我都是一个人去的,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。当晚我在邓小平像的路口,陆续碰到高中一班的同学、初中六班的同学,还有我同班的一对情侣,插着口袋,或跩着脚步,稀稀拉拉地往中信那边走。回去的路上我见到一位童年的玩伴和他的女朋友,他站在一个孩子旁边,掏出五十块钱给他,然后告诉我这个孩子是个流浪的孤儿。“流浪的孤儿”,我嘀咕着,此后这个隐喻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。
▲1990年10月8日,我国内地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在东门西华宫正式开业,麦当劳就此成为东门的地标。
我回潮州的时候,自认为是深圳人,我回深圳的时候,又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。我从小在罗湖长大,但随着深圳“一路向西”,深圳的概念里似乎已经没有了“罗湖”。深圳早己变了个样子,但它还自称是原来的深圳,就好像我把我曾经最珍视的东西扔了。
但我还自认为是以前的我。我最好的朋友都散落在天涯,在深圳一起长大的那些,我们的关系就像花园角落那将死未死的植物,你总是想着还可以救一救,但却总是忘记。
在哲学上我被迫和深圳拥护同一种自我理论,我们根本无法通过过去和现在的相似性,而只能通过某种连贯的叙事来为自我的同一性辩护。
难怪有的人说,深圳这地方,只拥有金钱,不拥有记忆。
本文作者
陈纯 青年学者、教师,研究领域为政治哲学、++学、思想史;
一个 罗湖长大的“深二代”。
熊出没音乐曲谱